雖然這很正常,但宋從心還是想要曬太陽。她忍著疼把根須從土地中拔起,撓了撓頭,感覺自己像一棵會走路的樹。但她剛冒出這個想法,她的識海又很快變得混沌了起來。樹為什么不可以走路?會走路的樹又哪里奇怪?她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沉思,但很快,寒冷讓她放棄繼續(xù)思考了。
我太冷了,我要去曬太陽。宋從心執(zhí)著地想。沒有人能阻止我去曬太陽。
宋從心的這個念頭不過是在心上一閃而過,誰知,前方卻突然如她所愿地亮起了金紅色的光芒。宋從心知道,金紅是太陽的顏色,大地雖然也有金與紅,但那顏色里總是摻雜著不太純粹的土黃。她逆著流水,朝著散發(fā)著光芒的方向走去。她身上的根須在流水中生長,蔓延,不停地搖擺著、生長著,試圖抓住兩岸的土地。就像將要離家的游子,頻頻回首,舍不得自己的故鄉(xiāng)。
終于,宋從心艱難無比地邁入了天光當中,霎時,那些五顏六色的水流與仿若活物般的根須都在光芒的照耀下一點點地消退。宋從心以為那“陽光”要將烤化,誰知那照耀著她的光芒上下浮動了一下,忽而從高處降下,落在了她的手上。
……手?宋從心有些茫然地低頭,她看見了五根肉色的手指,下意識地翻轉手掌、張攏了一下。
隨著認知的逐漸回歸,宋從心渾渾噩噩的識海也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看著被自己捧在手中的事物,她記得……這東西應該叫“書”?
“宋道友!”
就在宋從心還在糾結“樹為什么會有手”、“太陽變成了一本書”這樣的難題時,一聲氣喘吁吁的呼喚打斷了她的思考。隨即,她后背一重,有人從她身后環(huán)抱了上來,雙手交織在她身前,擁得很緊,好像害怕她跑了一樣。
宋從心微微偏首,臉上滿是木化后青綠色的紋路。唯有一雙眼睛,依舊秋水無塵,淡漠而清冷。
“你是誰?”她問,脫口而出的聲音卻極其詭異。仿佛是宋從心自己的聲音又另外融入了風與流水、鳥雀與野獸、草木與石窟、巖層擠壓裂變、小芽破土而出……那些森羅萬象、有形或無形之物發(fā)出的聲音。
那聲音甫一入耳,鶴吟當即便覺得天旋地轉,喉間涌出一股甜腥。她在心中瘋狂地默背心經(jīng)口訣,以此抵御直面地脈之聲這等凡人不可視聽之物帶來的靈魂沖擊。鶴吟沒有想到,僅僅只是聆聽,她便有些經(jīng)受不住。她一時間竟有些難以想象宋道友到底是如何堅持了這么長的時間。
鶴吟不得不承認,在看見宋道友那雙不曾改變的眼睛時,她心里是松了一口氣的。
如果連眼睛都變了……恐怕就,真的沒救了。
“我是鶴吟,是與宋道友一同參加無極道門外門大比的弟子。”鶴吟緊緊地抓著宋從心的手,語速飛快地道,“你現(xiàn)在不認識我。請你不要說話,先跟我走。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訴你。比如,你叫‘宋從心’,乃融合期后階……不,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心動期初階的修士。我們一起參加了大比……”
鶴吟一邊說,一邊拽著宋從心小跑了起來。幾乎就在她們跑動的瞬間,原本安靜流淌的各種顏色突然躁動了起來。它們化作奔涌的海浪,伸展出無數(shù)肉芽般幼嫩的“小手”朝著宋從心與鶴吟抓去,那場景既詭異,又恐怖。宋從心倒是還回頭張望,鶴吟卻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
眼見著即將被“河流”追上,鶴吟突然冷汗津津地抬頭,朝天空大喊道:“上仙!我找到她了,還請助我一臂之力!”
鶴吟話音剛落,宋從心正好奇地仰頭想知道她在跟誰說話,卻冷不丁地,感受到了一陣刮面而來的利風。
高天刮來的狂風如傾瀉的山洪,穿過宋從心與鶴吟,兇猛無比地與她們身后的“河流”相撞。宋從心汗毛倒豎,頭皮發(fā)麻,因為她看見了,她看見“河流”被那股可怕的風瞬間切裂為無數(shù)的碎塊。水本來是不該被切斷的,但擺在眼前的事實就是,它們被切斷了。
宋從心的意識再次渾濁,然而看著有些體弱的鶴吟忽而將她攔腰抱住,展開身法猛然朝前沖去。她步法宛如鬼魅,快得幾乎只在空中拉扯出一道殘影。宋從心還沒來得及回神,便被鶴吟帶著,沖進了一扇突兀出現(xiàn)在這片空間中的大門。
宋從心感覺到自己在下墜,身體輕飄飄的,好似被風溫柔地托載著。最后,她安全而又平穩(wěn)地落入一處云朵般綿軟的地方。
宋從心茫然,她聽見兩個聲音在說話。
“……這樣,暫時就……但是從今往后,必須要穩(wěn)固她的神魂,必須讓她認可自己‘人’的身份,如若不然……”
“辛苦了。不愧是即墨‘巫醫(yī)’最正統(tǒng)的傳人。”
“您說笑了……我學藝不精,游歷在外,不得提及家族之名……此番實乃迫不得已,還請上仙替我掩蓋一二……”
宋從心睜開眼,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之聲,仿佛有誰注意到她睜開了眼,走到了她的身邊。
“神魂已歸,肉身的同化何時才能消退?”一個低沉的男聲平靜地問詢著,宋從心感覺自己沒什么知覺的手被人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