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在外務(wù)工,一個月也不會打一次電話,她寄宿在親戚家,靠著爸爸寄過來的時有間斷的薪水度日。
畢竟是親戚,姑姑對她的好不會讓她覺得親昵,像時刻有一把尺子衡量著尺度,在金錢有限的范圍里的好不是假的。但不是一家人,又能在時時刻刻感受到那種親疏有別,比如不一樣圖案的杯子,不能躺著的沙發(fā)和不可以長時間待著的臥室。
謝葡葡只有在學(xué)校里才覺得輕松一些,她放假也不愿意回家,說要留在學(xué)校溫習(xí)功課。在其他同學(xué)面前,她名列前茅的成績也算是最后一點支撐,維持她僅存的自尊。
在她也沒發(fā)現(xiàn)的時候,她已經(jīng)有了很敏銳的直覺,善于察言觀色,但又伴隨著強烈的不安。
高三壓力好大,她放學(xué)之后背著書包走在大街上,來往的行人里只有她像輕飄飄的草,時刻被風(fēng)壓倒。
她站在天橋上往下望,萬家的燈火沒有一盞為她亮,覺得即使落進滾滾車流也沒有人在乎。就在那時候,有人走過來沖她伸手:“你好,你叫什么名字?想要做大明星嗎?”
騙子。這是謝葡葡的第一直覺,她警惕地后退,觀察著兩邊行人尋找著呼救的對象,但對方很快把手收回去了,只遞過來一張名片就走人了。
謝葡葡原本只把這件事當(dāng)成笑話,無聊生活里虛假的一朵塑料花,但家長會上沒有人的座位和遲到的姑姑捏著成績單戳她額頭的痛楚在這一刻融合,她忽然就在賭氣之下做了這樣的決定,去做練習(xí)生吧。
比起無論怎么都記不住方向的洋流,或許舞蹈動作和音樂會更好記。實在是學(xué)不好地理了,怎么奮力都夠不上及格的邊,多看一眼試卷都想要流眼淚的她像尋找另一個安全屋那樣從學(xué)生變成了練習(xí)生。
剛開始也不輕松,她引以為傲的面孔在公司里一無是處,毫無基礎(chǔ)的她被安排在第一排,老師能清楚地揪出每一個錯誤。讓人更難堪的是,被當(dāng)眾點名時背后響起來的輕笑聲。
她花了多長時間等待這個機會?
當(dāng)練習(xí)生的補貼少得可憐,她甚至不敢生病,本來就少的生活費會更微薄。父親在她放棄念書之后也不再給她寄錢,她也不好意思賴在姑姑家。但媽媽就是在那時候出現(xiàn)的,在大街上叫住她的陌生女人,握著她的手好溫暖。
那個月她的腸胃炎發(fā)作了幾次,謝葡葡提著廉價白粥走在路上,被拉住的時候隱約從對方五官里看出童年的母親的樣子。她就被帶回了家,媽媽的家,坐到板凳上吃到一口熱飯的時候快流眼淚了。
父愛母愛對她來說都是很模糊的詞匯,在這一刻變得具象化起來。旁邊有和繼父生的孩子,媽媽一邊哄女兒一邊問她過得怎么樣,謝葡葡只說很好。
她想的是,這個只有一半血緣的妹妹的人生一定很好,起碼比我好。
后來常常被邀請去媽媽家,或是給她燉湯送到宿舍里,比起排隊洗澡的集體宿舍當(dāng)然是媽媽家更好。謝葡葡那時候覺得生活好幸福,她快樂張揚得像只小鳥,開口就要唱歌。
如果那天沒有開了一條門縫,沒有聽見坐在客廳里的大人的對話就好了。
繼父長了一張老好人的臉,對她也常常寬厚地笑著,謝葡葡過去總覺得他是個好人,但她聽見他按動打火機點煙的聲音還有帶著厭煩的指責(zé):“你的女兒怎么總往我家跑?她爸爸是死了嗎?怎么像吸血的螞蝗一樣咬著不放?!?/p>
“那我下次和她說一聲?!?/p>
媽媽的聲音聽起來也很卑微,不再像第一天見面那樣溫柔,是快要嘆氣的無奈,在久別重逢的女兒和現(xiàn)在的家庭里毅然決然選擇后者當(dāng)然是明智的決定。
但謝葡葡還是覺得傷心,她站在門口把對話聽到這里,就轉(zhuǎn)身走了。她害怕聽下去有更多的不滿,對她有愧疚的媽媽的愛也是限量品,消耗完永不上架。她切實地沉寂了一段時間,也媽媽偶爾還會來看她,察覺到她的冷淡之后她們也慢慢疏遠(yuǎn)了。
宿舍里有女生和她關(guān)系不好,休息時間邊玩手機邊嘲諷她:“你媽媽怎么不來演母女情深的戲碼了?好做作啊,怎么不到攝像機面前去演呢?“
謝葡葡盯住她看了幾秒,她的傷口被踩踏的時候只想讓對方感受同樣的痛楚,她下意識想對方有什么弱點?要往哪個方向使勁才能傷害最大化?
在那之后,周提子出現(xiàn)了,和過去的自己有點像的人,站在人群里格格不入的人。謝葡葡把手伸出去時也是隔著時空憐憫過去的自己,但周提子看她的眼神像流浪狗在看人。
恐懼忐忑之外還有一點渴望。沒有人能拒絕那種眼神,謝葡葡沒有辦法拒絕。
“提子和葡萄是一種水果?!?/p>
周提子說這句話的語氣很坦誠,像是真心認(rèn)為,謝葡葡覺得有點好笑,她告訴周提子:“不是一種水果?!?/p>
但其實討論這個問題有什么意義呢?
謝葡葡后來就像這一刻一樣,對周提子懷著憐憫之情,但又沒有過分的親昵。她想劃清界限,但又不忍心劃得太遠(yuǎn),她們就糾纏著,保持著超越友誼的好,又不能走得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