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蓬”地一聲悶響,一條飛魚在半空中炸將開來,兩個人影從中摔落在地。眾雪鷲驚叫著沖天飛起,高高盤旋。那兩人緊緊相擁,在雪地翻滾了片刻,不再動彈;大雪繽紛飄落,轉(zhuǎn)眼間便將他們銀裝素里。眾雪鷲盤旋半晌,徐徐落地,繼續(xù)貪婪地啄食滿地蹦跳的飛魚。
一只雄壯的雪鷲歪著頭凝視兩人,低嗚著踏步上前,舒展翅膀,用翅尖輕輕地碰觸一人的肩膀。見始終沒有動靜,那雪鷲膽子似乎更壯了些,低頭啄擊。突然碧光一閃,雪鷺頭顱沖天飛起,鮮血噴射,將雪地染得點點艷紅。眾雪鷲驚叫四飛,轟然四散,抓了飛魚逃逸到數(shù)十丈外,再也不敢上前。
那斷頭雪鷲東搖西晃,猛烈地拍打著翅膀。一人從雪地上跳了起來,拋落手上的青銅長刀,猛地抓住雪鷲的脖頸,大口大口地吞飲鮮血。那人臉色雪白,姿容俏麗,竟是個年輕女子。衣裳濕漉漉的,血跡斑斑,肩頭潰爛,烏血凝結(jié)。
那女子全身顫抖,閉著眼睛吞飲了片刻,兩靨方才逐漸恢復嫣紅。素手扣住雪鷲斷頸,喘了一口氣,將雪鷲拖到另外那少年身邊,小心翼翼地扶起少年,將那雪鷺的斷頸塞入他的口中。
那少年面色蒼白,昏迷不醒;臉上一道斜長的疤痕,緊蹙的眉宇之間凝罩著陰冷的煞氣,赫然正是蚩尤!
那年輕女子自然便是九尾狐晏紫蘇了。
原來她抱著蚩尤摔落觀水河后,立即破入一條文鱔魚的腹中,以法術(shù)將其傷口愈合,隨著魚群一齊朝前游去。水族群雄只顧著搜尋兩人身影,對千百條翩然游過的飛魚無暇顧及。二人就此從萬千雙眼睛的凝視下,逃之夭夭。
晏紫蘇傷勢頗重,藏在魚腹中調(diào)息許久,方才將傷口逐漸愈合。順流而下,到了昆侖山脈之內(nèi),暴風雪肆虐,冰河凍結(jié)。蚩尤昏迷不醒,晏紫蘇傷勢未愈,是以在河下飄徙許久,始終無力破冰而出。恰逢眾鳥鑿冰覓魚,他們方得以重見天日。
溫熱的鷲血沿著蚩尤的嘴角溢了出來,白氣絲絲蒸騰;過了片刻,蚩尤蒼白的臉色也稍轉(zhuǎn)紅潤,但周身仍然冰涼僵硬。晏紫蘇又喝了幾口鷲血,將那雪鷲尸身拋了開來。拾來羚羊、文鱔魚的骨骸,制成骨車,小心翼翼地將蚩尤放在骨車上,又將雪鷲羽毛連皮剝落,披在蚩尤的身上。而后又揀了十幾條豐肥的文鱔魚,一齊丟在車上;再抽鳥羽為繩,將蚩尤與骨車牢牢捆縛。
她傷勢未愈,真氣不濟,無力帶著蚩尤御風飛翔,又不知解印太陽烏的法訣,更無力捕捉逃逸的雪鷲,唯有暫且借助這骨車在雪地上滑行了。
晏紫蘇心中一動,故意“哎喲”一聲,摔倒在地,動也不動。那群冰羽雪鷲怪叫了半晌,眼見她始終未曾起來,終于按捺不住,“呼呼”激響,振翅急沖而下!便欲爭啄掠食。
晏紫蘇眼角掃見兩只冰羽雪鷲惡狠狠地撲來,驀地電掠而起,格格一笑,手中繩索倏地套住二鳥脖頸。眾雪鷲大驚而逃,那兩只冰羽雪鷲慌亂之下,哀嗚振翅,奮力沖天,登時將晏紫蘇、蚩尤連帶骨車一齊拉了起來,破空飛舞。
晏紫蘇翻身躍到骨車上,一只手將蚩尤緊緊抱住,另一只手抓拽繩索,駕御著冰羽雪鷲在狂風暴雪中搖擺穿行。天旋地轉(zhuǎn),刀風割面,雪花層層疊疊地撲面而來,涼絲絲地在臉靨上化開。晏紫蘇素手抵住蚩尤的胸膛,將真氣綿綿輸入,以免他凍僵;自己體內(nèi)卻越來越加寒冷,每吸一口氣,便猶如冰刀穿喉而過,傷口又劇烈地抽痛起來。凝神聚氣,駕鳥飛行。
暴風雪越來越猛,眾雪鷲亦有些支撐不住,嗚啼聲中,紛紛朝著雪山峰頂?shù)亩囱w去。那洞穴在峰頂峭壁上,黑漆漆地極是幽深。晏紫蘇拉著骨車往洞穴深處走去,尋了一個干凈所在,將蚩尤解縛,平放在地。
當夜,洞外風暴兇狂,洞內(nèi)人鳥劃界而居,倒也相安無事。洞中雖然濁臭不堪,但比起洞外冰天雪地的惡寒,卻已如天堂了。晏紫蘇在洞角生了火,烤了些魚肉胡亂吃下。
晏紫蘇指尖搭在蚩尤的脈門,只覺脈象紊亂,真氣陰寒狂猛,洶洶岔走,極是詭異。念力及處,其元神亦是凌亂兇厲,直如洞外那狂亂的風暴一般,情形古怪,見所未見,心中驚疑不定。九冥尸蠱雖可吞噬、控制人獸元神,但不至有如此怪狀。
怔怔地瞧了蚩尤片刻,當下從魚骸中剔出些尖銳肋骨,捏成尖針,又將那雪鷲尸體燒著,過了片刻,蚩尤傷口迸裂,十幾只九冥尸蠱電竄而出。晏紫蘇早有準備,骨針飛彈,將尸蠱牢牢釘在地上;撩火將幾只尸蠱點著,惡臭更甚。蚩尤全身震動,轉(zhuǎn)瞬間又有數(shù)十只尸蠱飛射而出,被晏紫蘇一一釘死。如此迥圈幾次,蚩尤體內(nèi)的尸蠱成蟲已經(jīng)盡數(shù)清除。
晏紫蘇傷勢未愈,今日帶著蚩尤逃了如許之遠,再經(jīng)過這般折騰,早已困頓不堪。自行調(diào)息療傷了一陣,更是呵欠連連。當下將鳥羽蓋在蚩尤身上,不知不覺中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洞內(nèi)陰寒,風雪更猛。晏紫蘇一夜歇息,傷勢好轉(zhuǎn)。見蚩尤昏迷依舊,心下焦慮,思忖半晌,心如亂麻,倏地起身,提了苗刀便往洞外奔去。寒風呼號,大雪撲面,登時打了個寒噤。雖已是白晝,但洞外灰蒙蒙昏暗無光,暴風雪比昨日更要狂猛。
晏紫蘇回眸望了蚩尤一眼,一咬牙,驀地朝外掠去。大雪茫茫,四周朦朧暗淡,十步之外不可視物。晏紫蘇從雪山上急掠而下,沿著觀水河頂風冒雪,艱難飛舞,凝神察探。霜風獵獵抽打,冰雪覆蓋,周身簌簌顫抖,幾已麻痹,傷口又迸裂開來,劇痛攻心。
此時,風雪漸止,天上烏云翻滾,逐漸離散,東南方露出一角青天。一束七彩陽光穿透滾滾云層,照射在雪山諸峰上,絢光流彩,耀耀閃光。四周冰墻迤邐,冰塔林立,折射萬千亮光。她熠熠生輝,衣袖翻舞,彷佛在水晶的世界中飄飄欲飛的仙子。
綿云飛絮急速四散飛離,艷陽高照,碧空萬里。晏紫蘇心情舒暢,御風高飛,穿掠萬千雪峰冰川,朝著遠處險崖上的鳥洞飛去。將近那山洞時,遠遠地便嗅著一股血腥惡臭的氣息,晏紫蘇心中一沉:“難道是那群雪鷲乘我不在,向蚩尤下手嗎?”衣袂獵獵,急速掠去。
方進山洞,腥臭撲鼻,濁浪似的奔涌而來。晏紫蘇屏息凝神,心中亂跳,提著苗刀閃電穿掠。忽然“啊”
地一聲,凝身站住。
洞中遍地鳥尸,開膛破肚,血污濺滿四壁。蚩尤渾身鮮血,昂立在黑暗中,一雙眼睛青光閃爍,喉中發(fā)出“赫赫”聲響。周身皮膚波浪起伏,深淺綠光閃耀變幻。隔了數(shù)丈,逸散出的陰寒真氣宛如霜風般逼迫而來,晏紫蘇寒毛直豎,冰霜凝結(jié)。
她知道蚩尤必是尸蠱發(fā)作,迷失本性。突然聽見身后“叮當”脆響,彷佛春風吹過,風鈴搖曳。一股妖異凌厲的陰寒真氣大霧般的籠罩而來,呼吸一窒,周身經(jīng)脈登時盡數(shù)被封。
一個嬌柔悅耳的聲音在她耳畔淡淡地說道:“晏國主別來無恙?聽百里法師說晏國主叛族投敵,我還不信呢!想不到竟是真的?!标套咸K心中一沉,如墮深淵。一個紫衣人緩緩地從她身邊踱步而出,臉容俊俏,白發(fā)飄舞,三十六個銀環(huán)相互撞擊,郎當作響。竟是水族十仙之首的黃河水伯冰夷。
晏紫蘇腦中靈光一閃,失聲道:“是你!”在觀水城中,她便覺得那戴著黑笠的紫衣人頗為熟悉,但當時心懸蚩尤,未能想起,此刻方才頓悟。心中震顫,果然是燭龍的狡計,借刀殺人,讓蚩尤成為五族公敵。
冰夷嘴唇翕動,手腕上玉石鈴環(huán)叮當脆響,發(fā)出陰邪而魔魅的音韻。蚩尤怒吼一聲,鬼魅似的猛撲而來,左手如鋼鉗驀地將晏紫蘇凌空舉起,右手化爪,猛地朝她左胸抓去!
晏紫蘇眼前一花,只覺森寒撲面,呼吸不得,彷佛被萬千巨浪陡然拍中,險些暈厥。“哧”地一聲,衣裳碎裂,她那瑩白高聳的酥胸立時彈了出來,紅線飛舞,一顆淡青色的透明玉石倏地翻卷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