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亦君目光停頓,突然全身一震,終于再次瞧見了雨師妾!人影翩翩,繽紛交錯。她默默地混藏于那列女奴之中,戴著藤木面罩,纏頭下露出幾綹如火紅發(fā),顯得格外地引人注目。黑衣似云,赤足如雪,隨著鼓樂的節(jié)奏韻律地走著;晨風(fēng)鼓舞,黑袍卷揚,妖嬈婀娜的身姿若隱若現(xiàn),蒼龍角跳躍如翠綠的音符。
鼓樂齊奏,黑水大殿人潮紛涌,燭龍一行次第入席。鐘聲鏗然,陸吾高聲道:“王太子、白公子,請繼續(xù)吧!”群雄目光這才紛紛從黑水大殿轉(zhuǎn)移至玲瓏浮臺。白云飛微微一笑,轉(zhuǎn)身朝著雙頭老祖行禮道:“北海真神福安,小侄想借神上的媸奴,為我吹奏“雨雪曲”,萬請準許?!?/p>
王亦君心中“咯咯”一響,卻聽禺強哈哈笑道:“白公子果然好眼力。她善吹蒼龍角,想來吹塤也不在話下?!焙谛湟粨],冷冶道:“媸奴,還不快去?”雨師妾盈盈起身,腳鏈脆響,低著頭翩然走到殿前環(huán)廊上。
群雄聳然動容,低語紛紛。此刻,眾人都已猜到這紅發(fā)女奴便是大荒第一妖女雨師妾。但她為何從一國之王淪落為女奴,卻是百思不得其解。不過自日華城一戰(zhàn)后,龍女與龍神太子的私情便傳得沸沸揚揚,令五族中愛慕龍女的群雄大吃干醋。眼見兩人在如此尷尬的情境中重逢,眾人不免都有些幸災(zāi)樂禍,笑嘻嘻地袖手旁觀。
白云飛笑道:“有勞媸奴了!”指尖一彈,淡白色的魚型陶塤穩(wěn)穩(wěn)地落到雨師妾的素手之中。她輕輕點了點頭,雙手輕握陶墳,櫻唇微啟,抵在吹音孔上。陽光暖暖地照在她的藤木面具上,秋水明眸平靜無漪,殊無喜怒。大風(fēng)卷舞,黑袍飛揚,陶塤忽地發(fā)出一聲悲涼的嗚咽。眾人低聲驚咦,衣袍翻飛處,她那雙晶瑩如雪的玉腿上,竟縱橫交錯布滿了青淤血痕。歷歷分明,觸目驚心。
王亦君腦中嗡然震響,想要傳音詢問,喉中卻仿佛被巨石塞堵,發(fā)不出絲毫聲響;狂怒悲苦,熱淚盈眶。
當(dāng)是時,白云飛大聲道:“西風(fēng)其涼,雨雪其霧……”突然銀光怒舞,寒氣襲人,人影疾閃,長劍如狂風(fēng)暴雪朝王亦君急攻而來。
眾人低呼,王亦君一凜,只覺那劍氣迅疾逾電,迫在眉睫,一時竟無暇拔劍,唯有急速飛退。塤聲悲曠蒼涼,如荒漠孤風(fēng),呼號怒卷。那劍光亦如暴風(fēng)悲舞,窮追不舍?!班袜汀边B響,被劍氣所激,王亦君衣裳接連綻裂,胸肋、大腿等處火辣辣生疼,鮮血激射。剎那之間,竟已受了七處輕傷。八殿轟然,女子尖叫聲此起彼落。忽聽簫聲悠揚,清雅疏淡,姑射仙子吹起了“天璇靈韻曲”。
銀光亂舞,劍勢妖魅莫測,無論王亦君如何飛掠繞竄,劍氣離他心臟、咽喉等要害始終只有三寸之距,稍有不慎,立時便要命喪當(dāng)場。數(shù)次想要抽暇拔劍,卻被其凌厲劍氣完全壓制,不能得空。
兩人在八殿之間御風(fēng)飛掠,閃電繞舞。八殿時而鴉雀無聲,時而驚呼迭起,眾女花容失色,紛紛為王亦君捏了一把汗。纖纖輕咬指尖,心中狂跳,眼見曲子已經(jīng)演奏過半,王亦君依舊不得拔劍,閃避得極是吃緊,她緊張得透不過氣來,暗自苦苦祈告。
人影飛閃,劍光眩目。兩人過處,大風(fēng)呼卷,寒意凜冽,檐鈴激蕩,琉璃瓦上倏地凝結(jié)一層淡淡的白霜。
“天璇靈韻曲”清亮悅耳,如清泉漱心,令王亦君迅速寧靜下來。雖然依舊躲避得頗為狼狽,但卻已經(jīng)逐漸摸清了白云飛的劍勢。
正思忖間,香風(fēng)撲面,那熟悉的甜蜜芬芳之氣倏地鉆入鼻息。這一瞬間,他恰巧從雨師妾身前飛過,忍不住朝她瞥了一眼。見她秋波蕩漾,驀地閃過溫柔、凄楚、關(guān)切的神色,心中登時大痛,幾乎把持不住。
“……只影隨行,孤雁南飛。其虛其邪?既亟只且!”白云飛劍光縱橫飛舞,氣浪綿密如層層銀濤熾焰。
王亦君正自心猿意馬,左肩右胸齊齊一痛,鮮血長噴,引來一片驚呼聲。雨師妾嬌軀一顫,塤聲驀地失聲走調(diào),白云飛劍勢登時一頓,堪堪偏差毫厘,從王亦君脖頸右側(cè)半寸處電閃而過,膚裂血流,數(shù)十根發(fā)絲斷裂飛舞。
群雄驚呼聲中,王亦君藉機陡然下沉,長嘯道:“人影肥瘦,王蟾圓缺,昆侖千秋雪……”身影變幻飛舞,嗆然脆吟,一道碧翠劍光沖天破舞,無鋒劍終于出鞘?!爱?dāng)當(dāng)”脆響,光輪爆破,銀光萬點,如月下雪花隨風(fēng)狂舞。白云飛低咦一聲,滿臉駭訝,翻身飄然飛起?;⒖谡鹆?,長劍幾乎拿捏不住。
突聽“啪”地一聲巨響,一道弧形銀光從黑水大殿中破風(fēng)裂舞,重重地抽打在雨師妾的背上。雨師妾嬌軀劇震,黑袍開裂,露出一抹雪白的背脊。一道鮮紅的傷痕赫赫在目,赤艷的血珠陡然沁出,絲絲滑落。
眾人駭然,盡皆怔住。禺強獰笑道:“賤人,連曲子也吹不好,真是丟了我的臉面?!必╄铊罾湫Φ溃骸爸慌滤室獯底哒{(diào),吃里扒外,護著這小子哩!”話音未落,黑袖飛舞,銀光雷電劈閃,又是“啪”地一聲銳響,狠狠地抽打在雨師妾的身上。
彩巾纏頭陡然裂碎,紅發(fā)飄揚,黑袍撕裂;雨師妾疼得簌簌顫抖,卻不發(fā)一聲,挺直了身子,繼續(xù)吹奏陶塤。王亦君熱血上涌,狂怒已極,斷劍遙指,厲聲喝道:“雙頭老妖,你想干嘛?”禺京陰惻惻地笑道:“龍神太子瞧不見嗎?我在管教女奴咧!”
禺強齜牙笑道:“這賤人皮癢得緊,一天沒抽上幾鞭,就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怎么,太子也有興趣替我管教管教嗎?”說話之間,龍鯨牙骨鞭雷霆電舞,又接連抽了雨師妾六、七鞭,碎帛飛揚,皮開肉綻。
眾人大嘩,不忍卒睹。白帝、西王母等人緊蹙眉頭,雖然頗感憤怒,但根據(jù)大荒法約,主人鞭撻奴隸,乃是天經(jīng)地義之事,旁人無權(quán)千涉。王亦君氣怒欲狂,渾身顫抖,每一鞭似乎都抽打在他的身上,痛徹心骨,血管幾乎要炸裂開來。一時間竟萌發(fā)強烈沖動,恨不能立即沖上黑水大殿,將那雙頭老妖斬為碎段。
突聽白云飛喝道:“山有榛,隰有苓。云誰之思?”劍光如厲電,剎那劈落?!斑辍钡匾宦暎跻嗑蟊骋律阉榱?,鮮血沖射噴涌。眾人轟然,纖纖驚叫一聲,渾身癱軟,幾乎不敢再看。
王亦君正怒不可遏,念力所及,感受到劍氣襲來,渾身真氣登時火山似的進爆;身子驀地一移,那銀亮的劍光從他右肩沒入,破胸沖出。大聲喝道:“斜斟北斗,細飲銀河,共我醉明月!”身形電閃,沿著那道劍光飛速后移。斷劍飛舞,碧光如銀河倒瀉,轟然飛卷。
“叮!”銀光碎裂,白云飛低喝一聲,手掌震裂,長劍脫手。耳邊聽見王亦君長聲喝道:“一夜春風(fēng),心如桑葉,又是花開時節(jié)……”眼前一花,碧光深淺亂閃,胸上一涼,一道寒氣瞬間插入。他驚駭欲狂,驀地閃過一個念頭“我命休矣!”大叫一聲,登時暈厥。
檐鈴脆響,八殿寂然。簫聲清了,繞梁回蕩。眾人驚駭?shù)氐梢曋岘嚫∨_上空。王亦君凝風(fēng)佇立,右肩貫穿一柄淡青色的長劍,劍身嗡嗡震動。右手反轉(zhuǎn),斷劍抵在白云飛的左胸,只需再進半寸,立時便貫穿心脈,神鬼難救。
過了片刻,白云飛突然睜眼大叫道:“我死啦!我死啦!”轟然掉落,“撲通”一聲掉入瑤池之中。眾人又是吃驚又是好笑,想不到王亦君竟能突出險招,剎那之間反敗為勝。水族群雄更是驚怒交集,半晌無話。
清風(fēng)卷舞,紅發(fā)飛揚,雨師妾倚欄癡癡地凝望著王亦君,猶自吹奏著陶塤,曲調(diào)蒼涼悠遠,赫然是那句“山有榛,隰有苓。云誰之恩?”反覆繞轉(zhuǎn),凄楚欲絕,彷佛風(fēng)中蘆葦,雨里梧桐。王亦君怔然凝立,渾然不見眾人神情;腦中迷亂,失魂落魄,聽到回腸蕩氣處,忍不住熱淚奪眶而出。
鐘聲回旋,第八場比試由姬遠玄對陣水族泠邪。鐘聲方響,泠邪便如狂虎瘋豹,全力猛攻,寒冰牙刀光芒凜冽,如冰河進浪,將姬遠玄追得險象環(huán)生。王亦君此時已是魂不守舍,只瞧了片刻,便無心觀戰(zhàn),目光如磁石附鐵,緊緊地縈系在遠處的雨師妾身上。她跪坐在眾女奴中,泥塑似的動也不動,蠔首微仰,妙目凝視著檐角藍空,眼波突然變得蒙朧而柔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當(dāng)是時,匆聽玲瓏浮臺上傳來一聲驚怒厲喝,橙黃光芒沖天進爆,檐鈴激蕩。泠邪翻身跌飛,口噴鮮血,筆直地墜入瑤池清波。姬遠玄抱劍于胸,徐徐落地,微笑道:“承讓?!北娙算等?,適才分明還是泠邪大占上風(fēng),怎地在瞥望雨師妾的剎那之間,場上便局勢逆轉(zhuǎn)?
第九場比試由烈碧光晟對陣李白石。一個是水族長老,一個是火族前長老,倒也算得旗鼓相當(dāng)。不料鐘聲方響,李白石便大袖飄飄,彎腰朝烈碧光晟遙遙一拜,自行認輸,灑然離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