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漸亮。向東望去,已可以看見數(shù)十里外的天壁山如黑色巨墻綿延不絕,迤儷南北。黑紅色的云團(tuán)在山頂翻涌,幾縷金光刺破云層。天空逐漸變成湛藍(lán)色,明艷純凈。突然萬縷霞光破云而出,天壁山鑲上一層閃閃的金邊,天地陡然明亮。滿天的云層也鍍?yōu)榻鸺t色,朝霞流舞,變幻莫測。
過得片刻,一輪紅日從黛色群峰跳出,冉冉上升。萬里荒原一片金光,晨風(fēng)清爽。眾人精神大振,覺得渾身有使不完的力量,紛紛仰天長嘯。王亦君瞧得有趣,也氣運(yùn)丹田,仰頸長嘯。體內(nèi)真氣隨著經(jīng)脈滔滔周轉(zhuǎn),這一聲嘯呼竟然聲透長空,綿綿不絕。眾人大奇,佩服不已,心道:“原來少俠身懷神功,卻不輕易示人?!?/p>
時(shí)值初夏,萬里荒原碧草沒膝,繁花似錦,東側(cè)是千仞絕壁,西側(cè)是矮矮的叢林,一望無際。正北遠(yuǎn)處,丘陵如碧浪起伏。朝陽艷麗,碧空如洗,白云飛舞不息,百余騎在這遼闊的荒原上急速馳騁。馬蹄踏下花草紛飛,蝴蝶翩翩隨來。
日落時(shí)群雄已到了天壁山下。長河落日,風(fēng)蕭馬嘶,河畔炊煙裊裊,眾人開始燒烤炙肉。水族追兵則在二十里外安營扎寨。一時(shí)間荒原上重又恢復(fù)安寧祥和的景象。倦鳥歸林,蝙蝠橫飛,暮色逐漸降臨。
群雄頗為疲怠,吃了些烤肉后,精神方才重新振奮起來,篝火熊熊,談笑風(fēng)生。王亦君燒了兩只烤全羚羊,脂香四溢,美不可言。眾人吃得狼吞虎咽,險(xiǎn)些連舌頭也咬斷吞入肚中,一邊撕扯大嚼,一邊贊不絕口。
纖纖長居海島,不喜食這膻腥之物,雖然肉味濃香,亦不肯一試。王亦君對她頗為喜歡,便又跳入大河中捕了十幾尾魚,烤成草香魚再送給她吃。纖纖極是歡喜,一連吃了兩條魚方才止住。
科汗淮笑道:“王兄弟,真不知你有何法術(shù)。她素不喜歡吃東西,今日竟吃了這許多,當(dāng)真是奇怪?!崩w纖小臉通紅,怒道:“那還不是你手藝太也差勁?若是有王大哥一成,我也不會(huì)這般瘦啦!”她柔弱的身子在晚風(fēng)中瞧來更為不盈一握,頗為令人起憐??坪够刺觳慌碌夭慌拢坪跷┆?dú)怕女兒,惟有苦笑。
王亦君哈哈笑道:“倘若如此,那可再簡單不過了。以后每日三餐便包在我身上,將你喂得白白胖胖的?!?/p>
他身性灑脫,隨口說來,卻令纖纖大為歡喜,歪著頭嫣然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可不能賴皮!”
王亦君笑道:“只要你不嫌棄我燒的菜難吃便可以了。要是將來你吃膩了,那也不許反悔,要捏著鼻子灌下去?!?/p>
科汗淮微微一笑,走了開去。纖纖見父親走開,突然臉上一紅,笑道:“那你便捏著我的鼻子,幫我灌下去吧?!蓖跻嗑贿^將她看成小女孩,隨意談笑,忽然發(fā)覺落日余輝映照在她的俏臉上,紅暈如霞,皺起的鼻頭說不出的嬌俏可愛,不由微微一楞,只笑了一笑,便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科汗淮走到河邊茂密的竹林中,在遍地的竹葉上坐了下來,從腰間取出那枝珊瑚笛子,在手指間輕輕把玩了一會(huì)兒,放到唇邊吹將起來。笛聲清越孤高,如皎皎明月,浩浩清風(fēng)。眾人都在篝火邊高聲談笑,只有王亦君聽到那笛聲登時(shí)大為傾倒,心想:“笛如其人,科大俠的笛聲都如此超然出眾?!碑?dāng)下緩緩走上前去,坐到那竹林間傾聽。
火云聚散,暮色漸深。蒼茫夜空與萬里荒原連成一片。大河邊篝火熊熊,歡聲笑語。淡淡的笛聲中,一彎明月從天壁山頂緩緩升起。清風(fēng)徐來,月影疏淡。王亦君盤腿坐在滿地竹葉之上,低頭閉目聆聽笛聲。突然地上竹葉沙沙作響,一陣獨(dú)特的清香撲面而來,聞那氣味,當(dāng)是纖纖無疑。
纖纖躡手躡腳的走到王亦君身邊,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月光照在王亦君俊秀英挺的臉上,眼睫濃密,嘴角掛著一絲魔魅的微笑。她芳心亂跳,絲毫聽不到父親清幽孤絕的笛聲,滿耳都是自己砰砰的心跳。裝作聽笛,眼睛滴溜溜的瞧著王亦君,心想:“王大哥長得跟爹爹一樣俊,難怪那個(gè)妖女會(huì)喜歡他。不知他喜不喜歡那個(gè)妖女?”瞧見王亦君頸上的那顆淚珠墜,小小的心里驀然又起了酸溜溜的感覺。
科汗淮一曲既終,微笑道:“王亦君兄弟也喜歡吹笛子么?”王亦君睜開眼,不好意思的笑道:“只是胡亂吹吹,比起科大俠那可不知道差了多少倍?!崩w纖聽說他也會(huì)吹笛,登時(shí)來了精神,跳了起來,便要去搶科汗淮的珊瑚笛,讓他吹上一曲。王亦君笑道:“不用,我吹慣了綠竹笛的。”當(dāng)下?lián)]劍斬了一枝竹子,迅速斫成一支光潔滑潤的綠竹笛,沖著纖纖一笑,放到唇邊吹將起來。
笛聲清脆悠揚(yáng),比之科汗淮少了一分孤高,多了一分歡快跳脫,宛如林間黃鶯、山中飛瀑,令人精神為之一振,清涼如洗。曲子并不復(fù)雜,乃是王亦君隨心吹來,但是變化多端,婉轉(zhuǎn)莫測,常在意想不到之處出驚人之音,高亢低回渾然天成。
一曲吹罷,林外響起成片的掌聲與叫好聲。原來群雄也為他明亮高亢的笛聲吸引,他們雖不通樂理,但那笛聲歡樂愉悅,尤其在這困境之中更為鼓舞人心,是以大受歡迎。纖纖拍手笑道:“爹爹,你輸給王亦君大哥啦!
這么多人都叫好呢?!蓖跻嗑B忙擺手不敢。
科汗淮臉上神色奇異,目光炯炯的望著王亦君,微笑道:“王亦君兄弟當(dāng)真是音樂奇才??颇秤幸磺?,曲調(diào)晦澀,不知王亦君兄弟能否與我一同吹奏?”王亦君一聽有難奏之曲,登時(shí)來了興致,連連點(diǎn)頭。當(dāng)下兩人面面對坐,科汗淮從懷中取出一張羊皮紙,用一塊石子壓了,放在王亦君的面前。
羊皮紙上寫滿了上古音符組成的曲子。但這一看之下,王亦君登時(shí)“咦”了一聲,抬頭詫異的望著科汗淮。
科汗淮微笑道:“王亦君兄弟是否覺得這首曲子無法吹奏?”王亦君展顏道:“既然有人寫得出來,那便必定可以吹奏?!?/p>
兩人將笛子放至唇邊,微一點(diǎn)頭,一齊吹將起來。笛聲方一奏起,便如峭崖險(xiǎn)浪,高陡鏗鏘,登時(shí)將眾人嚇了一跳。這曲子纖纖常聽父親奏起,但每次吹得一半,便突然止住,對這怪異艱澀的曲子,她倒是沒有任何驚異,興致勃勃地盤腿坐著傾聽。笛聲高越,竟如海嘯般一浪高過一浪,雖不刺耳,但聽起來宛如周身被巨浪高高拋起,還未落下,便又被更高的巨浪拋擲更高處,令人說不出的緊張難受。突然之間,笛聲急轉(zhuǎn)而下,一瀉千里,又成絕壁瀑布、疾濤猛浪。竹林沙沙作響,竹葉傾舞。
狂風(fēng)忽起,滿地竹葉卷舞紛飛,眾人閉眼伸手格擋竹葉,忽覺自己便如在險(xiǎn)浪狂濤之中,被狂瀉而下的水浪沖得搖搖晃晃,功力稍差的游俠突然一跤坐倒。笛聲疾響,風(fēng)狂雨驟,巨浪滔天。忽然笛聲回轉(zhuǎn),如黃河九曲,泰山十八盤。每一轉(zhuǎn)都在至為險(xiǎn)要之處陡然折回,豁然開朗,如急流小舟在蜿蜒險(xiǎn)灘中從容擺渡。每次轉(zhuǎn)彎之后,笛聲越高,逐漸又成起初那節(jié)節(jié)攀升的巨浪之勢。
群雄耳邊風(fēng)聲呼呼,睜眼望去,竹林亂舞,月光暗淡,林外大河突然波瀾洶涌。內(nèi)息翻涌,忍不住要去抵抗這險(xiǎn)急笛聲,但越是抵抗越是覺得體內(nèi)翻江倒海,說不出的難受。
笛聲在最高處,突然如火山爆發(fā),一齊炸將開來,又如雪崩冰融,匯成怒流春水。笛聲綿綿浩蕩,大河奔騰,迂回百轉(zhuǎn)。呼聽巨浪澎湃,驚濤裂岸,亂石穿空,千雪迸放,似是到了淼淼東海,萬里大洋。
海嘯狂風(fēng),滔天巨浪,風(fēng)暴一陣比一陣可怖。突然鏗然脆響,風(fēng)停浪止,一切嘎然停頓。眾人睜眼望去,王亦君不好意思的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斷為兩截的竹笛,笑道:“這竹子忒不結(jié)實(shí)?!笨坪够赐孓D(zhuǎn)手中的珊瑚長笛,笑道:“王亦君兄弟,這笛子可不是普通的笛子,而是東海龍神送給科某的一件封印?!北娙硕即鬄轶@訝。
大荒時(shí),各族皆有神器,神器分為三種:一為祈天神器,曰為神器,一般由族中圣女掌管。二為御獸神器,曰為封印,一般由法術(shù)師掌管。三為對戰(zhàn)神器,曰為兵器,一般由五帝掌管。五族中神器多有流失,此又另當(dāng)別論。封印神器的神奇之處,便在于它可以封印靈獸乃至人類,將其收納變化為各種物事。這枝珊瑚笛子既然是東海封印,是大荒五族之外的神器,必定也有封印的靈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