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龍宮之中進行盛大的太子加冠慶典,萬里海域,各族貴人無不登門恭賀。場面浩大,極盡榮焉。諸多家有明珠的貴族,都對這龍神太子眼波頻傳,春風(fēng)暗度。但昨夜已和龍神合體,對萬千粉黛的似水柔情,都置若罔聞,視而不見。
加冠慶典的翌日,王亦君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返回古浪嶼。龍神也極想瞧瞧科汗淮的女兒是怎生模樣,于是親自點帶六千精兵,乘坐五十余艘戰(zhàn)艦,浩浩蕩蕩的朝古浪嶼出發(fā)。
王亦君佇立船頭,見水妖戰(zhàn)艦迤儷而來,風(fēng)帆獵獵,大戰(zhàn)在即,聽那戰(zhàn)鼓喧天,號角歡鳴,心中極是興奮。
想到無須多久,便可以讓纖纖起死回生,心中激動歡躍更是無以言表。當下轉(zhuǎn)身對龍神道:“娘,兒臣想立即飛往古浪嶼?!饼埳窀窀裥Φ溃骸斑@般心急么?也好,我也急著想看看科汗淮閨女的模樣?!碑斚氯∠掳l(fā)簪封印,念訣變?yōu)橐粭l青龍,乘龍東飛。王亦君解印雪羽鶴,拉上真珠,與眾人稍作道別,便乘鶴翩翩而去。龍神艦隊則由歸鹿山指揮。
雪羽鶴歡聲啼叫,展翅高飛。王亦君翹首前方,只見古浪嶼上空萬道朝霞流離變幻,紅日跳躍,層云盡染,大海金光粼粼,就連真珠的臉頰、頭絲都成了金黃色。晨風(fēng)鼓舞,將她的長發(fā)吹得四下飄舞,拂在他的臉上,又麻又癢。想到她為不顧安危,不遠萬里,陪伴他遨游海底,探訪東海,心中不禁又是感動又是歉疚。
真珠察覺到王亦君正在看她,紅了臉不敢回頭。他的左臂緊緊地攬在她的腰上,自相識以來,這種姿勢已不知有幾回了,但每一次都令她慌亂甜蜜,全身酥軟。眼下與他共乘一鶴,脖頸間感受到他呼吸的溫暖氣息,感覺相距如此之近,就連心與心的間隔,也不過咫尺而已。突然生怕自己急劇的心跳讓他聽見,登時臉上紅霞更盛。晨風(fēng)拂面,喜樂安平。忽然想到片刻之后,一旦到那島上,纖纖醒來,姥姥在側(cè),自己與他之間,將再無這等親密的時刻,不禁又大為心痛,那歡愉甜蜜的心情逐漸暗淡下來。
王亦君并不知道,就在這數(shù)十海里的距離,懷中少女的心情,竟比夔牛吼聲下的大海還要跌宕波折。夔牛怒吼,白云崩散,巨浪激揚。萬里高空之上,王亦君三人穿云飛翔,那雪羽鶴與小青龍雖然塞住雙耳,聽得夔牛吼聲,仍不自禁地隨其節(jié)奏起伏搖晃。王亦君暗暗將真氣傳入真珠體內(nèi),護罩她的雙耳。真氣在她耳稍流轉(zhuǎn),麻癢難當,真珠忍不住便咯咯笑出聲來,心中害羞,臉上更添酡紅艷色。
突聽前方怪叫連連,穿云透霧,凝神望去,卻是百余巨翼怪人展翅高飛,呼嘯而來。海上波濤洶涌,夔牛吼聲如霹靂穿空,震耳欲聾。雖然眾水妖早已塞緊雙耳,但忍不住面色慘白,左搖右晃。真氣不濟者,早被震碎肝膽,轟然倒斃。
三人低頭下望,只見漫漫東海巨浪飛揚,水妖艦隊依舊飛速蛇行,但所有船板上空無一人,水妖都已躲入艙板之內(nèi)。惟有主艦船頭,蘇柏羊齒長身佇立,左臂套握一個黑色的龜狀盾牌,右手一條雪白的百節(jié)鞭似鐵非鐵,在風(fēng)中扭舞如蛇。身邊十戈刀丁蟹、十幾員貼身侍將以及百余巫師盤膝而坐,神情凝重。
那蛇行艦隊首尾相接,高空下望,竟真似一條巨蛇迤儷海波之上。四十年前,北海海底一條巨大的海蟒橫行稱霸,興風(fēng)作浪,禍害水族。玄水真神燭龍下令將其降伏。水族六大水師齊力合剿,歷時三月,終于在九螭海將其降伏。而其間功勞最大者,便是蘇柏羊齒。為行獎賞,燭龍將這海蟒之骨剔其骨髓,熔入玄冰鐵,制成百節(jié)蛇骨鞭,以為神器。而將那海蟒的巨骨分而截之,作為龜蛇軍的戰(zhàn)艦龍骨。如此一來,百節(jié)蛇骨鞭便成了御使這蛇骨封印的神器。只需以這百節(jié)鞭,便可以喚醒海蟒魂靈,使整支艦隊成為兇猛無敵的海蟒。
前方夔牛咆哮,巨浪滔天。與龍神軍相距以不過五里。忽見龍神軍艦隊降下獵獵風(fēng)帆,兩翼大槳緩緩回撤,所有將士也退回艙板之下,似乎準備圓艙下潛。只見龍神軍諸艦也已首尾拼合,渾然一體。陽光耀眼,海上金光迷離。倏然望去,那艦隊蜿蜒盤卷,宛如一條巨大的青龍破繭而出,仰天怒嘯。巨浪狂濤,無風(fēng)自舞,隨著那巨大青龍的韻律蔓延喧囂。
西面海上轟然巨響,卻見那龍神軍戰(zhàn)艦已逐漸蛻變,在波濤中飛揚卷舞,鱗甲眩目,赫然是一條巨大的青龍。這青龍封印乃是東海四大封印之一,與珊瑚笛等不同之處,在于它的解印神器是龍珠。龍珠之為東海鎮(zhèn)宮之寶,乃是由于其中聚收了所有龍神的元神。當世龍神只需將龍珠吞吐修煉,便可以強化自身的念力與真氣,還可以御使諸多封印。
九百年前的東海龍神,與青龍同化合體,大戰(zhàn)木族青帝力竭而死。其元神困于那青龍體內(nèi)不得逃逸。龍族將那元神以龍珠收納之后,截取青龍龍骨,作為戰(zhàn)艦的龍骨。一共一百二十七艘龍骨戰(zhàn)艦,合稱青龍封印。九百年來,除卻四十二艘龍骨戰(zhàn)艦毀壞之外,仍有八十五艘。此次龍神遠征,為防范水妖海蟒封印,特點取青龍封印隨行。
龍神櫻唇微啟,異香撲鼻,一顆透明渾圓的珠子帶著一縷紫氣飛了出來,在她唇外停住,旋轉(zhuǎn)不已。這龍珠與鮫珠頗為不同,珠內(nèi)晶瑩剔透,渾無一物。龍神吐氣如蘭,龍珠滴溜溜的轉(zhuǎn)動,在陽光下仿佛一顆懸而未落的雨珠。龍神閉目凝神,唇邊牽起淡淡的微笑。那龍珠悠然轉(zhuǎn)動,紫氣繚繞。
海蟒悲嘶聲中,頹然隕落。青龍張牙舞爪,橫空擺尾,憑空卷起一陣狂風(fēng),流云飛散,吹得真珠搖搖欲墜,若非王亦君左臂抱住,早已掉了下去。真珠面紅耳赤的坐直了身體,芳心亂撞,掠了掠頭發(fā),定神朝下望去。
卻見那巨蟒已被龍尾攔腰切斷,變成兩截,急速墜落。
離海面尚有十余丈之時,浪水分翻,夔牛踏浪而出,抖擻精神,仰頸一聲霹靂也似的暴吼,那兩截蛇身登時被震得分崩激射,四下散落。
這一剎那,一道光影橫空掠過,倏然逃逝。漫天的海蟒斷體忽然變成了艘艘斷裂的水妖戰(zhàn)艦,碎木迸濺。
海蟒封印被破,元神逸散,那幻象也登時灰飛煙滅。八十余艘戰(zhàn)艦竟只有三十余艘尚存,在碧波上搖曳蕩漾。
遍海波濤之上,盡是船桅碎木,重傷水妖。呻吟之聲聞達千里。
龜蛇軍橫行海上數(shù)十年,只此一敗,但竟就敗得顏面全無。水妖主艙之內(nèi),蘇柏羊齒的百節(jié)鞭鏗然碎裂,叮叮當當?shù)袅艘坏?。眾巫師被那強大的真氣撞得橫陳在艙內(nèi)的每一個角落。有些真氣稍弱的,面如金紙,七竅流血,眼見是不活了。
三十余艘水妖戰(zhàn)艦緩緩沈入海底,偃旗息鼓,悄然而去。青龍飛舞,夔牛歡鳴。龍神微一張口,將龍珠吞入。東邊海上殺聲震天,水妖龜陣在蚩尤與扶桑巨艦的猛烈沖擊下,逐漸崩潰。再聽聞西邊遠遠地傳來龍族群雄歡呼之聲,明白大勢已去,登時斗志全無,潰散奔逃。
湯谷群雄遠遠地望見雪羽鶴翩然飛來,大喜歡呼。一時之間,東海之上歡騰如沸。王亦君三人方甫落到船上,便被群雄團團圍住,歡笑問候之聲蓋過了海風(fēng)巨浪。王亦君與蚩尤擁抱拍肩,離身指著龍神笑道:“眾位兄弟,這是我娘,東海龍神?!比盒鄣菚r鴉雀無聲,驚疑之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適才遠遠聽見王亦君自稱龍神太子,只道是他虛張聲勢、唬敵之計,豈料竟果真如此。但瞧那龍神金發(fā)碧眼、紅衣雪膚,妖嬈絕世,又怎象傳說中的兇暴龍神?可那吟吟淺笑之間既有風(fēng)情萬種,又不怒自威,令人不敢逼視。面面相覷半晌,均想王亦君斷然不會以此為玩笑,方齊聲道:“拜見東海龍神。”
眾人連忙領(lǐng)著龍神往冰窖走去。赤銅石等人則帶領(lǐng)軍士在岸邊等候迎接龍神軍。到了冰窖之外,眾人紛紛止步,王亦君、蚩尤、辛九姑擁簇龍神進入洞中。寒氣逼人,光線暗淡,惟有水晶棺處有一道淡淡的七彩光芒閃爍跳躍,乃是纖纖口中所含的鮫珠散射的幻光。
龍神走到水晶棺邊,端詳半晌,搖頭道:“她和她娘長得不象,還是象科汗淮多些?!蓖跻嗑热舜笃?,訝然道:“你知道她的母親是誰么?”龍神“噫”了一聲,滿臉驚詫地掃了他們一眼,將目光停留在辛九姑臉上,似笑非笑道:“你們竟不知道么?”
王亦君見她望著辛九姑,神色曖昧,心中狐疑。眼見辛九姑臉色剎那青白,又突轉(zhuǎn)紅紫,驚疑困惑,喃喃道:“難道……難道……纖纖竟是……”猛然搖頭,大聲道:“這決計不可能!”龍神格格笑道:“世上之事,偏生便是這般的巧。纖纖就是十年前我搶走的孩子。當日在我懷中時,她也是這般沉睡,可是模樣卻變得多啦?!?/p>
王亦君、蚩尤越聽越是驚疑,心中隱隱覺得此間藏了一個天大的秘密。仿佛一團巨大的烏云緩緩地移將過來,沉甸甸的壓在頭頂,然而你卻不知道它何時下雨,雨下何方。
辛九姑臉色轉(zhuǎn)為慘白,目光恍惚,直楞楞的盯著棺中沉睡的纖纖,仿佛這是初次瞧見她一般。龍神揚眉笑道:“倘若不信,你可以掀起她的衣裳瞧瞧。十年前你給她換了多少次衣服,總忘不了她右腰下的那一點梅花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