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一行之后,明月樓主與宋從心達成了某種心照不宣的“合作”。從慈秘到胥千星,兩人開始共享手頭的情報來源,并聯(lián)手將其整合。宋從心偶爾會有一種莫名的錯覺,這位總是捉摸不定、游離世外的大能似乎打破了某種堅持。最初的明月樓主會冷眼旁觀姬重瀾的種種謀劃,會戲謔地將外道情報明碼標價,會以翻閱故事般的心態(tài)
坐視咸臨眾生的掙扎。明月樓的門徒雖然救出了謝秀衣,但之后咸臨發(fā)生的一系列政變,明月樓主都沒有插手。
他只是許下了一個承諾,允諾謝秀衣成功之后,他會以明月樓主的身份擔保片羽吉光的成立以及建設(shè)。他看著謝秀衣、楚無爭等人奔赴自己的大義,而他只是居于幕后,從容不迫地提筆。但如今,他已不再作壁上觀,而是從持棋者變成了局中人,親赴這一場塵世的棋局。
胥千星對于“大禍主”的情報并不詳盡,至多也只算得上道聽途說而已。為了不讓胥千星意識到自己對這條情報的在意,宋從心對胥千星所說的一切都進行了深入的剖析。按照胥千星的說法,他來自一目國,雖然修行旁門左道不走正道,但本身也不是魔道修士或者外道的信徒。不過,一目國似乎與永留民有所勾結(jié),成員基數(shù)龐大又良莠不齊的情況之下,說一目國內(nèi)完全沒有外道信徒那也是不可能的。
邪道,魔道,外道,散修……一目國成員的復(fù)雜程度遠超宋從心的想象。
人口構(gòu)成如此復(fù)雜,這個組織內(nèi)部本身也形同散沙,成員之間鮮少有從屬關(guān)系。高層倒是有明顯的階級劃分,但以胥千星的身份還不足以參涉其中。
玄中并不是一目國的成員,他是永留民。據(jù)胥千星所說,玄中雖然不是自己的真正的領(lǐng)袖,但卻有指使他的權(quán)利。不過因為雙方從屬的勢力不同,彼此之間的摩擦與矛盾也不算罕有。玄中不把胥千星放在眼里,但胥千星真正追隨的那位“女丑”其實也不把玄中放在眼里。
一目國與永留民就好比沙灘與海水,彼此之間縱橫交錯,卻又始終不同。他們究竟為什么合作?這又是一個令人費解的問題了。
宋從心簡單交代了一目國的存在,她相信明月樓主手中也有相關(guān)的情報線索。不過知曉一目國這個組織并不代表明月樓的探子能摸索到喜樂大道內(nèi)部流傳的小道趣聞,畢竟三位大禍主都是只聞其名未見其面的人物,這些情報來源的渠道也不一定靠譜。
“原來如此,拂雪不忍告訴我,‘蘭因’的一生只是他人的一個樂子而已。”
明月樓主微微垂眸,唇角卻是勾起一絲淺淡的笑弧。雖然對方?jīng)]說,但他也能明白對方躊躇背后的隱憂。自己過往的苦難與掙扎實際是他人眼中的一個笑話,換一個人坐在這里,即便不在聽聞這則消息的瞬間心神失守,也絕不可能像明月樓主這般平靜地接受。
明月樓主微微偏首,他側(cè)臉沐浴在窗外投射而來的天光中,似是將要消融:“以前我總會做夢,但夢總是破碎而又駁雜,讓人分不清那究竟是記憶的殘片,還是因憂懼而生的幻惑。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被困囿于此,但后來我又覺得,人的一生,也不是非要活得清清楚楚。”
明月樓主抿了一口茶,拂雪道君這里的茶葉不同于明月樓中千金一兩的茗茶,但卻清冽似雪地繁花。
就像這座山,就像眼前人,分明是人世間最清最冷的地方,卻偏生開了漫山遍野的花。
“蘭因與琉璃是鏡影雙生,相似卻又不同?!碧m因垂下眼簾,似是回憶,又好似在閉目養(yǎng)神,“拂雪覺得,‘琉璃’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是《蘭因傳》中自私自利、愚蠢自大到以為自己僅憑一把小刀便能將紅樓之主殺死的毒藤,還是《琉璃傳》中踐踏世間一切真情、于刀尖上起舞的瘋子?
宋從心搖了搖頭,無論是《琉璃傳》還是《蘭因傳》,本質(zhì)上都是明月樓主記錄下來的故事?!傲鹆А边@個名字承載了太多的過去,與其說是一個人,倒不如說是某種象征。隔著筆者自己都捉摸不定的文字去觀測一個人,說自己能看清且讀懂對方的一生,那無疑是相當輕佻且不負責的定論。
或許是因為經(jīng)歷過天書的捶磨,宋從心早已習慣從字里行間中去分析細節(jié)。因此回顧《蘭因傳》與《琉璃傳》的故事,宋從心便能發(fā)現(xiàn),兩個故事串聯(lián)在一起時,起碼有三個不同性情、不同目的的“琉璃”穿插在故事之中。一個是《蘭因傳》中與蘭因一同成長、任性自我的胞妹;一個是《琉璃傳》中不折手段汲取養(yǎng)分、冷血薄情的行道者;還有一個則是分不清真實與虛假的筆者所狼狽描摹出來的、被他人扭曲模糊的“自己”。
三者之間相互交織,根本分不清虛實。明月樓主再如何神通廣大,他所能知道的也只有當時還是個凡人的“蘭因”所能知道的一切,但“蘭因”的記憶又混亂不堪。要從這些早已無法證實的過去中理出一個頭緒來,無怪乎筆者會受困其中,不得而出。
和看似冷清實則執(zhí)迷的蘭因不同,琉璃永遠都清醒自知地活著。她做事一直都有一個尖銳的目的,為達目的,誓不罷休。
明月樓主抿了一口茶水,“我后來才意識到,這個答案,她恐怕早就告訴過我了。”
——“你道人生若寄萬古塵,又怎知我甘飴蜉蝣溯水生?”
——“你又懂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