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開!你們這些搗亂的家伙!拂雪,拂雪聽得見嗎?來,跟著木鳥過來,我們都在等你——”
不是……你們在等我什么?宋從心心里有點發(fā)毛。她下意識地拽緊了自己的斗篷,慶幸自己進苦剎之前換了一身足夠低調嚴實的打扮。她順著木鳥的指引降落在一處類似港灣的平臺之上,有些好奇地瞥了“大日”一眼,卻發(fā)現(xiàn)這人造的大日雖然能普照四方,但距離近時看起來也不會將人的眼睛刺傷。它的光芒非常柔和、溫暖,與那曾經(jīng)掠奪一切生靈性命與理智的紅日一點都不一樣。
宋從心在這一輪“太陽”面前駐足良久,直到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趕來。
如果不是滿臉欣喜的阿黎就站在最前頭,修為進益后越發(fā)不喜見人的宋從心可能會當場逃走。她頭皮發(fā)麻地面對著眾人毫不掩飾好奇、歡喜、興奮與感激的目光,只覺得自己好像被丟入油鍋里里里外外炸熟了一般。
宋從心實在招架不了這等架勢,只能干巴巴地道:“……師兄?!?/p>
“拂雪!”阿黎跑過來便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確認她沒有異變也沒有缺胳膊斷腿后便松了一口氣。對于苦剎之地的人們來說,只要人沒死,就算不得什么大問題:“雖然銜蟬先前已經(jīng)回來過告知了你的情況,但沒有親眼看見果然還是有些不安……你先隨我來吧?!?/p>
阿黎也意識到眼下不是談話的好機會,自從苦剎之地發(fā)生翻天覆地的改變之后,人們對于帶來這一切的拂雪的好奇是無論如何都壓不住的。甚至就連阿黎自己都有許多困惑在等待拂雪的解答,那天發(fā)生的一切都太過倉促,無人知道拂雪究竟做了什么、付出了什么,才有了如今的改變。
阿黎花費了一些心思將堵在路上不肯走的人都趕走,隨后便帶著宋從心順著環(huán)形廣場朝著內部走去。這一路上,宋從心都在震驚苦剎居民們的基建速度。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過往的苦難鑄就了他們的銅皮鐵骨,這里的人們比誰都清楚若不努力反抗便會被災厄吞噬的道理。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他們便在建木上修建出了一個小型的“村落”,并且眼見著就有從“城市”發(fā)展下去的趨勢。
巨大的環(huán)形平臺上已能初步窺見基礎的城鎮(zhèn)規(guī)劃,常年居住在地底的苦剎居民在這五百年的時光中發(fā)展出了屬于自己的文化。他們的建筑風格追求簡單實用,完全放棄了美觀的雕梁畫棟,卻別有種干凈利落的美感。
宋從心行走在這些線條簡約的建筑群中,看著齒輪與機括構建而成的鋼鐵藝術,一時竟有重回前世的恍惚。
阿黎將宋從心帶入了一間類似待客廳的房間,給宋從心上了一杯似是用新曬的干花沖泡而成的花茶。
“這是阮司工自制的花茶,取了苦剎春生新芽后最鮮嫩的一批花。阮司工說想讓師妹嘗嘗。”
阿黎笑了笑,宋從心看著那漂浮在茶湯上的花瓣兒,沉默片刻,道:“……多謝師兄和阮司工。”
在室內穿著斗篷多少顯得有些奇怪,本來不打算解斗篷的宋從心硬著頭皮解下了斗篷,露出掩藏其下的一頭雪發(fā)。
“咣當”一聲瓷器翻到時的清脆聲響,宋從心下意識地循聲望去,卻看見阿黎手忙腳亂地收拾翻倒的茶盞,桌上一片狼藉。
突然意識到什么的宋從心一時間僵在原地,斗篷穿回去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只能抱在懷里充當掩飾尷尬的盾牌。
一時間,室內突兀安靜了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低頭清理桌上茶漬的阿黎終于緩過神來,坐回宋從心對面的位置。
宋從心只見阿黎端莊正坐,忽而垂首,語氣鄭重道:“那天,紅日的靈炁溢散,曾經(jīng)匯聚世間一切苦難的死地成了如今能讓人安居樂業(yè)的樂土。雖然不知道師妹具體做了什么,但請容我替苦剎的居民們向你致謝?!?/p>
宋從心很慶幸對方?jīng)]詢問白發(fā)的問題,她很想解釋自己沒有損耗壽命也沒有悲痛到道心受損的地步,但某種氛圍阻止了她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她只能故作自然地放下斗篷,同樣正襟危坐地回復道:“……師兄不必如此?!?/p>
阿黎笑了笑,窗外的天光照落在他深棕色的眼眸中,瀲滟著琥珀般的光澤與質感。于是,那一抹轉瞬即逝的傷懷也在耀眼的天光下消失無蹤了。
阿黎對宋從心說了很多,基本上都是阿黎在說,宋從心在聽。阿黎告訴宋從心,在天光破曉之后,苦剎居民們從最初的難以置信到逐步探索,最終確認地表可以生存之后便歡欣雀躍地回到了大地。但他們也很快發(fā)現(xiàn)了紅日的隕落,照耀他們的天光不過是紅日溢散的靈炁被建木轉化后的結果。為了更好地利用能源并幫助建木建立良好的靈炁循環(huán),他們二話不說便集結了隊伍登上建木,建立了如今的空中之城。
阿黎告訴宋從心,那天宋從心在離開苦剎之后,咸臨桐冠城那片土地也重新回歸了神州。但五轂國永安以及百年前被吞噬的土壤已經(jīng)被苦剎徹底同化,成為了鑄成血肉的一部分,所以沒能回歸神舟。不過這點在阿黎等人的預料之內,所以也不會有人覺得失落。
“或者說,這樣才是最好的?!卑⒗栉⑽⒁恍?,“苦剎居民大多都已墮化成為了魔物,人間已經(jīng)沒有他們的落足之處。如今能在苦剎之地迎來新的生活,對于我等而言,那是曾經(jīng)想都不敢想、夢都不敢夢的好事?!?/p>
對于無法重回故土,大多數(shù)子民都已認命了。比起曾經(jīng)的故鄉(xiāng),他們更恐懼失去眼下的落足之處。
說完眼下的境況,阿黎又轉而說起雙子塔那一戰(zhàn)的后續(xù)之事:“那天之后,銜蟬手持印記回來了一趟,那名叫‘楚夭’的姑娘昏迷了一天,之后便跟著銜蟬一起離開了。她說要是遇見了你,替她轉達一句,山高水遠,有緣再會。看上去嗯……挺灑脫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