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對靈希的身份有諸多疑慮,但沒有人會質疑樓主的決定。而在樓主離開的這段時間里,靈希接手了明月樓大大小小的事宜。在明月樓這些僅從蛛絲馬跡便能剖析出他人經歷與過去的人精眼里,靈希的行事作風與謀略手段都有樓主的影子。雖然略顯稚嫩,但這孩子明顯是樓主一手雕琢出來的璞玉。
意識到這點的瞬間,明月樓對于靈?!吧贅侵鳌钡纳矸荼悴辉傩拇嬉蓱],只在私底下猜測樓主不知何時收了一位徒弟。
綠沈是負責坐鎮(zhèn)中州的花旦,天殷局勢暗潮洶涌,樓主臨行前將綠沈調入天殷輔佐靈希。綠沈為人審慎,一段時間的相處下來,她發(fā)現(xiàn)這位年輕的少樓主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與時常面帶笑容、心思難猜的樓主不同,少樓主是真的沒有多少情緒。即便有,也相當平淡。
綠沈不知道少樓主經歷了什么,才會擔負著一身與年紀不符的滄桑。
因此,這也是綠沈第一次在少樓主
身上看見明顯動搖的模樣。
“……”靈希目光直視著遠方,瞳孔卻沒有聚焦。在綠沈擔憂的注視下,靈希沒有回應,也沒有去看散落滿地的情報。她腳步不穩(wěn)地轉身,一步一晃地走入內室。綠沈抿唇,想要開口詢問,但看著那失魂落魄的背影,她又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靈希拖著泥濘的腳步橫穿內室,走向一旁的盥洗臺。期間撞倒了椅子,她也恍若不知。直到一捧沾著香露的冷水潑在臉上,靈希猛地打了一個寒顫。瞬間,眼淚如決堤的洪流般滾滾而落,喉嚨擠出一絲空氣拉扯臟腑的悲鳴。
硬挺的脊梁似被打斷般伏倒,她大口大口地喘息,攥著衣襟的手暴起青筋。時隔多年,那口腥辣嗆喉的苦酒,又一次灌進了她的嘴里。
……師姐……師姐一定是出事了……
沒有由頭,沒有根據(jù),只是修士偶然的靈光一現(xiàn)。但靈希與常人不同,尋常修士或許要修煉至分神期才能觸碰到一線天機,靈希卻生來便能與靈共舞。那些瘋狂的、無法悉知的靈覺像海浪般日夜不歇地沖刷著理智的岸堤。
這些靈覺曾經讓靈希痛苦不已,但拜入明塵上仙門下后,她已經逐步學會控制這些澎湃的靈覺,將之化作自己的力量。
滾燙的淚水與冷水混雜在一起,分不清嘴角的苦澀咸淡。
掬起一捧冷水,粗魯?shù)厮υ谧约旱哪樕?。靈希看見了銅鏡中自己的臉,屬于異人的眼瞳已經徹底化作了金色,燦爛卻也冰冷地鑲砌在眼眶。
靈希撫上銅鏡,昏暗的室內,鏡中只有這雙金瞳格外明亮。
“去找?!膘`希沒有回頭,她注視著自己逐漸尖利的指甲,冷冷道,“就算把中州翻過來犁一遍,也要給我找到她?!?/p>
模糊的銅鏡中,靈希身后不知何時跪滿了無面的幽靈。她話音剛落,白色幽靈便恭敬地垂首,身影一閃,消失在靈希身后。
指甲劃破銅鏡,帶起刺耳的磋磨聲。幾道猙獰的爪痕橫亙在靈希臉上,似撕裂的疤痕。
……
中州,天殷,長老閣。
“發(fā)動對云州的擴疆戰(zhàn)爭,并建立州域郡縣。”身著金邊玄衣、腰配縉云橫刀的玄衣使立于殿中,與高踞上首的十數(shù)道黑影分庭抗禮,“諸位長老,我希望你們只是在開一個拙劣的玩笑。礙于《天景百條》之約,上清界并不會干涉人間戰(zhàn)事,但云州說到底也是無極道門治下的州域。天殷此舉,無異于是對第一仙門宣戰(zhàn)?!?/p>
珩云,刑天司玄衣使刑首,持斬執(zhí)刀十三人眾。在授封御賜緘物的十三席中,珩云年紀最大。在前幾席殉道之后,珩云成為了十三人眾的首席。
雖說首席肩負著交涉與談判的義
務,但此次長老閣宣召商議的決策實在太過匪夷所思。
珩云不明白長老閣為什么做出這樣的決策。中州的疆域已經足夠遼闊,比起開疆擴土更應注重民生發(fā)展。更何況今年還是災年,不想辦法應對天災而是在這個緊要關頭發(fā)動戰(zhàn)爭?若說長老閣此舉是為了將國內的矛盾轉向國外,那也完全沒有必要。
天殷的國力足以應對此次的災難,各地雖有一些散兵游勇意圖挑起民反,但定山王已經率兵前往各地平叛。珩云想不到任何發(fā)動戰(zhàn)爭的理由。
“……”高座之上,面容隱在暗影中的長老開口,嗓音蒼老嘶啞,“身為臣下,你不應置喙王的裁斷?!?/p>
“恕我不能茍同?!辩裨铺謸嵘系侗?,“刑天司只遵君上敕命。長老閣下,您又有什么資格在此大放厥詞,稱我為‘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