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魁首是如何養(yǎng)成的 第179節(jié)（第2頁）

兩柄鐵骨扇在空中相撞時，刺耳的金鐵之聲令人暫時失聰。迸裂的火花與扇影之間，納蘭清言看見妹妹與自己相似而不同的面孔。

她平和得似有一個盛大的凜冬死在眼中。

在納蘭清言的記憶中，妹妹性情平和，面上雖常有微笑，情緒卻總是淡淡的。許是禮儀與教養(yǎng)早已刻入骨中，妹妹總是喜怒不形于色。歡喜時抿唇輕笑，難過時也只是苦笑搖頭。她乖巧懂事，從不讓身邊的人感到為難。逃婚與離家出走，恐怕是她這輩子做過的最任性的事情。

納蘭清言沒想到，從來不與人為難的妹妹任性起來，居然能悶不吭聲干出這么驚天動地的大事。

正如納蘭清辭所說的那般，拂雪道君的所作所為是在動搖世家的根基。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日后就勢必要與天下人為敵。無論拂雪道君的修為有多高，此舉無疑是在自尋死路。納蘭清言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自己的妹妹隨拂雪道君一同奔赴這場十死無生的險局，所以他借著天織慶典的由頭寄出那封請?zhí)?，將妹妹喚回了族地?/p>

“辭去內(nèi)門長老之位，回家來，你依舊是納蘭的公主?！奔{蘭清言手中的羽扇翻飛，盤山玉扇對撞的瞬間炸出雷鳴隆隆，“我可以退位讓賢，由你繼承家主之位。無論你想做什么，哥哥都會想辦法替你徐徐圖之。但，唯獨(dú)這一點(diǎn)，唯獨(dú)——”

“兄長?！奔{蘭清辭平靜地打斷了他的話語，似有萬鈞之力的玉扇點(diǎn)在玉扇的扇骨處。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兩人腳下塵土紛飛，鮮明的腳印烙入青磚寸許有余。納蘭清言轉(zhuǎn)扇反打，納蘭清辭開扇擋下。沉重的盤山玉扇在兩人的手中飛速旋轉(zhuǎn)，相擊時力道如山，勢頭卻斂而不發(fā)，顯然兩人皆有留手，未盡全力。

納蘭清言即便成為家主也從未怠惰過修行，但他沒想到，妹妹的修為進(jìn)境這般神速。不過短短十年時間，他便在交手中感到幾分吃力，而清辭卻顯得游刃有余。

“小的時候，我和兄長一同接受繼承人應(yīng)有的教育。那時上代族長告訴我們，身為族群的領(lǐng)頭人，須得舍棄私情，顧全大局。要將目光放得長遠(yuǎn)，要將眼界拓展寬廣，要將整個族群的輕重利益盡數(shù)收入眼底?！泵妹们妍悳厝岬拿嫒萁阱氤?，熟悉卻又陌生得可怕，“無論在何種境地之中，都應(yīng)該將家族的利益放在個人私情之前，族群的力量要大于個人。同時，個人也不要妄想與族群頑抗，因為大眾的力量將遠(yuǎn)勝于小我。”

盤山玉扇橫掃四方的氣浪拂動庭前辛夷，無形奔涌的靈炁在花瓣的點(diǎn)綴下?lián)碛辛诵螤?。納蘭清辭小時候與兄長一同種下的辛夷花樹，納蘭清言曾對外人夸贊，自己的妹妹恰似辛夷，溫潤清雅，既不過分俗艷，亦不天真稚弱。為了討妹妹歡喜，納蘭清言曾在她目光所及之處都種上了辛夷花。

納蘭清辭一手高舉，揚(yáng)袖舞扇，氣浪席卷著落花環(huán)繞在她身旁。

她轉(zhuǎn)腕，開扇，“啪”的一聲輕響，浮花被朱明烈火點(diǎn)燃，在她的眼眸中燦烈的盛放。

“就像漣漪會被海浪吞沒，海浪會被更大的海嘯吞沒——族長是這么教導(dǎo)我們的，對吧？兄長。”

朱雀長鳴，烈火生息，納蘭家世代供奉的陵光君的虛影顯現(xiàn)于清辭身后。意識到妹妹并非小打小鬧的納蘭清言心中一凜，他翻轉(zhuǎn)羽扇，扇面一轉(zhuǎn)，繪在其上的圖案瞬息變化，黑色的流水如畫卷中迸出的水墨，隨著羽扇的軌跡潑墨淋漓。他揚(yáng)扇揮灑，羽扇破空竟有流水之音，納蘭清言身后也緩緩浮現(xiàn)出執(zhí)明君的虛影。

漆黑的水流與熾烈的火花在空中對撞，蒸騰起大片霧白的氣浪。朱雀神光作目，昂首清嘯。玄武發(fā)出一聲低沉的長鳴，似是不解自己庇佑的兩個孩子為何會刀劍相爭。

納蘭家的戰(zhàn)斗亦似起舞，納蘭清言卻毫無防備。他有說服妹妹的覺悟，卻沒想過兩人會走到魚死網(wǎng)破的地步。黑水環(huán)繞而起的龜甲結(jié)界之外，庭院徹底化作一片火海。掀翻的桌案，打碎的杯盞，精致的點(diǎn)心滾落在地，細(xì)心養(yǎng)護(hù)的辛夷被火點(diǎn)燃。

納蘭清言的神情困惑而又不解，納蘭清辭卻仍在微笑。

“兄長，你們現(xiàn)在是感到害怕了么？

“你們害怕掌門師姐身后那股高于‘家族’、凌駕‘姓氏’之上的力量，畏懼那即將到來的、更澎湃洶涌的海浪?！?/p>

——“眾生?！?/p>

納蘭清言心中一震，心神失守的瞬間，玄武結(jié)界破碎。羽扇破開黑水，直抵納蘭清言的xiong口上。

玄武與朱雀的虛影同時消散，烈火涼熄，黑水落地。

滿地狼藉之中，兄妹二人沉默地對望著。

“……確實，拂雪道君的理念何等光輝璀璨，你會被她吸引也不奇怪?！奔{蘭清言嘆了一口氣，他伸手輕輕推開納蘭清辭的玉扇，“但你要明白，清辭。你不能勉強(qiáng)所有人都成為圣人，這世上自私自利的才是絕大多數(shù)。人的立場是會變動的，即便現(xiàn)在有許多人站在拂雪道君身邊支持她，為她搖旗吶喊。但當(dāng)那些人品嘗過權(quán)力的滋味，他們就會轉(zhuǎn)過頭來，成為背刺爾等的尖刀。

“為人兄長，我不想看你經(jīng)歷這些。”

納蘭清言低頭，言辭懇切。下一秒，他的身形也砰然炸開，化作水墨砸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