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蘭因突然開口,語氣微微道,“我沒能保護好他,他似乎是看見了一個名叫‘倫珠’的女子,所以……”
蘭因話未說完,宋從心便已經(jīng)看見了一片斷壁頹垣之中龐大猙獰的尸骸肉山。那無數(shù)尸骸組成的肉蜘蛛安靜地匍匐在坍塌的墻壁角落旁,竟沒有表現(xiàn)出攻擊與進食的欲望。祂的身軀在黑暗中起伏,些微的風從祂猙獰的口器間灌入,發(fā)出一些喑啞微弱的聲響。
那聲音分明粗啞,像砂礫在碗中幽幽地打轉,但細聽之時又好似有奇妙的韻律,如古樸的樂器般咚咚作響。
“……祂在做什么?”宋從心看著那龐大的怪物,無意識地道。
“似乎——”蘭因若有所思,他將肉蜘蛛發(fā)出的聲音在口中輕哼了一番,不太確定地道,“似乎,是在唱歌?”
低沉的,粗啞的,不甚悅耳的歌唱。那拉風箱一樣的聲音遵循著某種奇特的韻律,從怪物的口器間傳出,竟有種說不出的蕭條與荒涼。
宋從心單膝跪地,將挺拔的背部面向蘭因。大量失血后無法獨立行走的蘭因也不拒絕,他伸手環(huán)住宋從心的脖頸,任由她將自己背起。
蘭因并不算沉重,或者說以成年男子的體重來說,他其實有些偏輕了。蘭因xiong口處的衣物被撕開,傷口纏上了繃帶,為了不觸碰到身前的傷口,兩人并沒有貼得很近。宋從心想到地上的血,想到他曾毫不猶豫地割開腕脈,將蟄引開。
這一路上,這個沉默寡言的同伴著實助她良多,單憑一個“謝”字都不足以償還恩情了。
想到明覺之神的話語,宋從心抿了抿唇:“……大怖救渡度母說,我能幫到你。雖然不知應如何作為,但我會全力相助的。”
“……”蘭因一時間沒有說話,仿佛過多的失血讓他有些渾渾噩噩,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嗯?!?/p>
走過斷壁頹垣,兩人在那龐大的肉山怪物前停步。
只見肉蜘蛛蠕動的口器間,吞吃著愛人尸體的女子正仰著頭,低低地唱著歌。
那場景無疑是恐怖而又荒誕的,以至于宋從心看著眼前這一幕都不禁失語。
那個背對著宋從心和蘭因的女人在哼著歌,苦澀而又酸痛的歌。
那歌的調子像尚未成熟的青橘,亦或是搗爛后迸發(fā)出青澀花汁的梔子,沾唇咀嚼之間盡是苦澀。女人仰著頭,一邊唱一邊“哭”,她眼眶里涌出黑紅的血水,連帶著那大肉蜘蛛的身軀也不斷抽搐,從恐怖的復眼中淌出腥臭的血來。
倫珠早就死了,死者自然不可能還有愛憎情愁這般奢侈的感情存在。
但在這天道紊亂、六宸顛倒的瘋狂神殿之中,或許是阿金臨死前爆發(fā)出來的強烈愿力,也或許是這兩年來恰好沒有新的白骨填入,阿金的妻子倫珠是這巨大的肉山怪物吞噬的最后一位死者。故而,當愛人的鮮血灌入咽喉的瞬間,強烈的愿力將故去之人的影子強行帶回了凡塵。
“倫珠”的歌聲含糊,只能聽見似有若無的韻律,卻聽不清她在唱些什么。
她的嗓音也不算好聽,像是被高濃度的硫酸腐蝕過,聲色喑啞粗糲,曲調難以入耳。但宋從心和蘭因卻沒有出聲,兩人就這么安靜地站在一旁,沉默地聽完了倫珠的歌。
她的面目早已模糊,衣裳也早已被怪物的唾液融化腐蝕,但看著她的背影,不難想象當年的倫珠也曾是山野河畔邊梳妝唱曲的美麗女子。但隱藏在暗處的外道陰謀與烏巴拉寨百多年來的宿怨,硬生生將那曾經(jīng)鮮活明媚的生命變成了吞吃愛人血肉、面目全非的怪物。
“……動手吧?!?/p>
“嗯?!?/p>
宋從心輕闔眼簾,她身前浮現(xiàn)出清湛幽藍的靈光,一枚鑲砌著鮮紅寶石、形如蓮花的銀鈴浸潤在光團之中,散發(fā)著令人安寧的氣場。宋從心朝鈴鐺呼出一口氣,冰白的冷霧醞釀著刺骨的霜意,些許雪色如珠玉般點綴在她的眼睫與眉宇。
“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