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載子午二十四年,羅素國因災(zāi)荒而向興國俯首稱臣。這個本就以織造業(yè)為生的小國被興國卡死了糧食命脈,加之側(cè)臥之榻盤踞著如此龐然大物,羅素國君在惶惶不可終日中選擇了退位,得了“通識侯”這等意味深長的虛名爵位后閉門不出,謹(jǐn)小慎微,安享自己的榮華富貴。這個國土面積僅有一郡的小國很快便被納入了興國的國土,過程幾乎沒揚起任何的風(fēng)浪。
至此,興國一統(tǒng)幽州,號“幽州之主”。
次年,與中州姜家一般,宣家于天景雅集上獲得一席之地??粗生Q銜來的信函,天承帝與嘉禾公主相對而視,皆是一笑。
此乃后話。
……
天載子午二十一年,幽州,咸臨邊境。
老饕滿頭大汗地站在足有兩人高的鍋中,舉著巨大的木勺攪拌著險些糊底的米粥。他身后是一望無際的燦金色麥田,其間可以看見不少仙門弟子御劍來去,速度飛快地抱回一捆一捆金燦燦的小麥。
另一邊廂,臨時趕制出仙門特制舂米法器的弟子們站在瘋狂舂米的偃甲人偶前交頭接耳,商議如何將米糠除得更凈,將麥粉磨得更細。旁邊,體修與佛修等弟子則負(fù)責(zé)揉面蒸饅頭與花卷,面粉是成袋成袋地往石桌上傾倒,這些弟子一個個都已經(jīng)勞作得眼神渙散,氣力虛浮了。
“黃花菜和婆婆丁再多來一點,還有鹽,誰再去曬多些鹽來!”老饕扯著嗓子大喊,手中不停地往米粥中傾倒菜葉與調(diào)料,“讓他們都排好隊,糧食管飽,吃飽后安安心心地上路。喂!那邊的不要插老人的隊!怎么都成鬼了還要欺負(fù)人???!”
老饕前方不遠處燃著煙,絲絲縷縷的煙霧卻并非來自于篝火,而是一樽擺放在前頭的巨大的香火爐。
放眼望去,只見香火爐前盛放著十個巨大的陶缸,數(shù)名仙門弟子正滿頭大汗地用木碗盛裝米粥,再由另外幾名弟子負(fù)責(zé)分放。而在這些仙門弟子面前,十條一眼望過去看不見盡頭的隊伍如山丘平原上蜿蜒的蟒蛇,仙門弟子沒日沒夜地努力了許久也不見人數(shù)變少。
這些“人”乍一眼看過去都不過是一道道灰蒙蒙的霧影,他們的身軀是半透明的,甚至沒有雙腳。其中甚至有不少“人”連神智都沒有,只是他們生前大多都在忍饑挨餓,死后被米粥與麥粉的香氣吸引至此,魂靈只剩下求食的本能了。
在施粥隊伍的另一旁,苦行僧們正盤腿正坐,念誦著《往生經(jīng)》,將吃飽喝足后的靈魂送入輪回,令其重回彼岸。這是一場本該需要耗費近百年光陰的“超度”,但在那匯聚眾生怨怒的驚天一曲之后,纏繞在這些死靈身上的怨恚之力消解了不少。而在老饕取出一簇金色的麥穗,在田野下種出百畝良田之后,這些于荒地上徘徊不定的亡魂竟被麥田吸引,逐漸攏靠了過來。
老饕提議給這些亡魂做一頓送行飯,讓這些生前忍饑挨餓的可憐人至少能夠吃個飽飯,雖有人覺得這個提議并不靠譜,但眾人還是抱著嘗試的心態(tài)去做了。卻不想,這些怨恚之力已經(jīng)消解得差不多的亡魂在飽足之后當(dāng)真放下了執(zhí)念,甘愿步入輪回,這讓仙門弟子在驚異之余又難免心酸。
“吃吧,吃得飽飽的,下輩子便平安康順,活在太平年間了。”累得滿頭大汗的老饕跟另一名弟子換了班,從屜籠里拿了一個饅頭塞進嘴里,順手拿了一個花卷,遞給了腳邊一個不過四五歲的小孩,“這是你們左丞相的心愿,所以一定要吃得飽飽的?!?/p>
小孩沒等接過,便急得一口啃在了花卷上。他就著老饕的手啃得滿臉都是,舔著嘴唇,用小米牙在燙呼呼、香噴噴的米面上磨牙。
田野間的金麥隨風(fēng)搖曳,滌蕩出千層萬重的麥浪,雨后的天光潑灑其上,別有種凄清燦爛的暖。
老饕咬著饅頭心想,這樣一來,那位老爺子九泉之下,大概也能心安了吧。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一屆參與外門大比的弟子們也算是見證傳奇了。
雖然并不如拂雪仙君那一屆的經(jīng)歷來得驚心動魄,但這一屆的大比弟子們卻為凡間做了許多。在四名內(nèi)門弟子將所有情報整理歸案之后,時隔多年,長老們再次對新生弟子投以了關(guān)注。但靈希身為此次任務(wù)中立下功勞最高的弟子,她進入內(nèi)門的資格卻被待定了。
“查不出來歷,俗家弟子遞交上來的情報里,這名弟子自稱自己是梧州蘇家的養(yǎng)女,但并不姓蘇?!闭迫L老翻看過靈希的資料之后,沉吟道,“從資料上來看,這名弟子口中提及的蘇家本身有三子一女,并沒有再收養(yǎng)一個孩子的必要。當(dāng)然,不排除這對夫妻心善或是別的什么原因。但目前最為可疑的一點,是這名弟子并沒有提及自己究竟是如何步入仙途的。”
“或許是另有機緣?”清儀道人并不會無緣無故便妄斷他人是非,修習(xí)祈禳祭祀之道的她在觀人方面更注重相處時的感覺。
“但這些年來前來拜師的散修越來越多,魚龍混雜,不可輕忽大意?!闭迫L老攏了攏身上的裘衣,手里盤著兩顆極富光澤的核桃,若不知道他的身份,掌泉長老看上去實在像個怕冷的少年,“而且留影石中針對鬼姥的那一段出現(xiàn)了極大的空白,雖然根據(jù)后續(xù)的調(diào)查來看,這名叫‘靈?!牡茏討?yīng)當(dāng)是被骨君的使令攝去了魂魄,進入了心靈幻境。但她一名開光期弟子究竟是如何在魂魄離體的情況下戰(zhàn)勝留顧神使令的?”
身為初祈神者,原名為“娜日邁”的鬼姥本身擁有著骨君賜予的不啻于神使的能力。只不過因為娜日邁壽數(shù)未盡、肉身尚在,而骨君這位神祇是不允許信徒為了追隨祂而輕率生命的,因此娜日邁的軀殼仍舊是凡胎。這大概也是骨君的神使會出現(xiàn)在離人村中的原因,神使將會負(fù)責(zé)接引、渡化包括娜日邁在內(nèi)的離人村子民,因為生為生者的娜日邁是沒有辦法進入骨君的神國的。
也正是因為這個緣由,離人村內(nèi)才會區(qū)分出“黑衣人”與“白衣人”兩派?!昂谝滤驮?,白衣報喪”是因為只有黑衣人才能進入骨君的神國,白衣則是追隨鬼姥的死者家屬。這些身著白衣的凡人并不明白六道輪回崩毀會有何等后果,他們只是固執(zhí)地相信著信仰骨君便能與家人在永恒的神國中重逢。在靈魂與肉身尚未被污染的情況下,他們不能算是外道教徒,只能算是被蒙蔽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