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國者,不該死嗎?”宣雪暖疑惑道。
“太寬泛了,不妨詳說?!敝x秀衣笑意盈盈,白鳳公主七年前失蹤,生死未卜。當(dāng)時年僅七歲的宣雪暖與宣平沙基本是她一手帶大的。
宣雪暖顯然已經(jīng)習(xí)慣了自家謝姨時不時考問一下他們的功課,詢問他們對萬事萬物的看法與見地。但宣雪暖不擅政治,她想了想,道:“為人臣子,面對外敵卻貪生怕死,不戰(zhàn)而降,此為不忠;叛離自己身為郡守的職責(zé)所在,泄露城防布圖,此為不義。如此不忠不義之人,不該死嗎?”
謝秀衣仍舊微笑,鼓勵道:“可是謝豫說得也很有道理不是嗎?君王失道,百姓受苦。若當(dāng)真一心為民,換個君王不是好事嗎?”
宣雪暖聽著這話,下意識皺了皺眉。她想反駁,卻又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切入。
她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兄長,身披銀甲的少年安靜地站在一旁,見她望來,便出聲提醒道:“阿暖,你自己都說了,他是‘叛國者’?!?/p>
宣平沙將“國”字咬得很重。
同胞兄妹之間的默契是常人難以媲美的,宣雪暖知道兄長自己是在提醒自己要從“國”的本質(zhì)上開始剖析。但她冥思苦想了好一會兒,也沒能將腦海中模糊的想法整合成完整的句子。
對此,謝秀衣也不失望,只是道:“雪暖,你看窗外?!?/p>
殺謝豫前,謝秀衣也曾讓謝豫去看窗外。宣雪暖扭頭看著大帳的窗口,只見摔打泥漿的平民將切好的磚石放進了扁擔(dān),兩人一抬。他們將桿子架在肩膀上,傴僂腰身發(fā)力時,桿子會朝著中間曲彎。平民在貴族眼中不甚體面的彎腰駝背的姿態(tài),仿佛都是被這重量壓垮的。
自幼時便隨軍而行的兩個孩子基本沒享受過多少榮華富貴的日子,更別提他們的母親是個事必躬親、沖鋒在前的主。兩孩子雖然沒做過苦力與徭役,但軍隊里忙起來時也是不得清閑的。宣平沙會隨將士一同練兵,宣雪暖則在后方屯田,一直都是如此。
宣雪暖只看了一眼,心里便覺得沉甸甸的。她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說了句“我不知道”,言罷便掀起簾子準(zhǔn)備回去繼續(xù)種自己的田了。
結(jié)果這一轉(zhuǎn)身,卻恰好與方才在外頭給謝豫搜身的青年將士撞了個正著。
兩人對視了一瞬,下一秒,俯身彎腰意圖奪路而逃的宣雪暖便被青年將士掐著腋下舉了起來,兩腿在空中晃晃蕩蕩。
“欸,這孩子,怎么氣性這般大呢?”謝秀衣溫溫地笑著,朝著青年將士頷首示意。想要逃避長輩考問功課的宣雪暖悶悶不樂地被青年將士舉著回到謝秀衣的身前,沮喪又懊惱道:“張大哥,你不要老是這么舉著我,我都十四歲了。”
張松將宣雪暖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胤旁谥x秀衣的身前,拍了拍少女的頭頂:“軍師,謝豫夫人在外求見?!?/p>
“帶她去見謝豫最后一面吧?!敝x秀衣淡淡道,“能發(fā)現(xiàn)謝豫府邸在我們的監(jiān)視之下也算她敏銳,能不能保住謝豫的孩子就看她之后的選擇了。悲彌王既然已經(jīng)拿到了立庸城的邊防布圖,為確保真假定然會先從密道開始探。告訴她,她和謝豫之子的命,她自己掙。”
“是?!?/p>
宣雪暖忍不住道:“謝姨你就不怕她也叛了嗎?留著那孩子,萬一將來他要報殺父之仇怎么辦?”
“麗娘是個聰明人,否則也不會看見謝豫抄畫邊防布圖便意識到他要叛國,轉(zhuǎn)頭找上了我?!敝x秀衣輕輕一笑,“她是立庸城本地人,跟一心想要回京的謝豫不一樣,立庸城是她的故土。要論殺父之仇,那孩子的生母也要沾一份。實在不行,便把孩子留在軍里教,他父親做了什么,不瞞著便是了。畢竟非要說的話,我也算是那孩子的姑母?!?/p>
張松領(lǐng)命出去通報,謝秀衣慈和的目光再次落在宣雪暖身上:“好了,來。咱們繼續(xù)說吧?!?/p>
宣雪暖抹了一把臉,連忙將一旁擦刀的宣平沙推了出來:“長幼有序,兄長先,兄長先。”
“阿暖,咱們長幼是母親抓鬮抓的?!毙缴巢坏貌话训度惺掌穑滩蛔@了口氣。他見謝姨只是笑盈盈地看著他們,沒說不行,便知道謝姨這是打算放過妹妹了。畢竟妹妹性情直爽,不擅長那些勾心斗角之事。
但不擅長卻不代表一無所知,謝秀衣教導(dǎo)兩個孩子一直是以引導(dǎo)為主。即便是晦澀不明之處,不求他們翻云覆雨,但也要求他們要心里有數(shù)。
“城池可以被視為家國的縮影,一城之主可被看作一國之主?!毙缴衬托牡貙γ妹弥v解道,“謝姨說,謝豫此人不算愚蠢,只是狂妄。因為謝豫犯下的最大過錯,便是嘴上說著‘為民’,實際根本沒有將平民百姓放在眼里。阿暖,一個昏庸失道的君主,難道便能代表一整個國度?”